第十三篇龙爪花
陈宣章
（一）
叶溯源先生带着父亲的遗愿到大陆寻根。飞机在虹桥机场降落后，乘出租车下榻在贵都大酒家。这个上海与电影中的旧上海已经完全不一样。
父亲叶耀祖原籍安徽五河县叶家村。17岁那年，他去镇上给母亲抓药时被抓壮丁。因为他五官端正、口齿伶俐、头脑灵活、身强力壮，被嫡系部队的团长耿季平看中，当了贴身警卫员，但是他心里一直放不下生病的母亲和怀孕的妻子。部队辗转无定，一会儿去进攻延安，一会儿又开拔山东，他偷偷给老家写的信如石沉大海。后来部队经过安徽，叶耀祖遇到一位五河县镇上的算命先生，据说：因为打仗，叶家村早就不复存在了。母亲、妻子的下落不明，孩子是否活着？是男是女？更是叶耀祖的牵挂。
耿季平是黄埔军校毕业生，在抗日战争中立有战功，但是在抗战之后屡战屡败。好在他们的晋升并不是以战功为依据，而是以派系为前提。耿季平逃往台湾时，已经是少将师长。此时，叶耀祖也早已晋升为随从副官了。( 文章阅读网：www.sanwen.net )
来到孤岛，叶耀祖从此只能隔海相望，心中的牵挂也似乎失去了希望。军官们都为前程担忧，叶耀祖也忧心忡忡：为耿季平的官途担忧，更为自己前程恼心。另外，年龄越来越大，不知母亲、妻子是否还在人间？自己的家业如何？
大凡女孩子家，总是最关心自己的那一半，因为那是生活依靠、亲情托付和心理完整的需要。民国宋家三姐妹，大姐爱财、二姐爱国、三妹爱权，这是众人皆知的。耿季平有个宝贝女儿耿文贤，美丽、娇气又任性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。耿季平长期作战，虽然后期只是从甲战场到乙战场，再到丙战场，一直是杂牌军的监督，没有直接处于残酷的实战，但是家室总是长期分离。原来把妻子、女儿安排在上海生活，可是后来上海也是不太平之处。所以耿文贤就被送往美国留学，妻子也跟随去照顾女儿。
妻子、女儿到台湾与耿季平会聚时，耿季平发现：美国人的观念与国人大不相同。原先指望将女儿高攀，以求自己在新的形势下不至于没落，可是女儿却偏偏恋上了自己的副官。他只能悄悄地教育女儿：“漂亮脸蛋是不会处大米的，更何况是男人。女人的主要依靠是丈夫的政治地位与经济实力。”
“偏不！我就是非他不嫁。他有雄伟的身材和宽阔的肩膀可以使我感到安全；他有端正的相貌和潇洒的风度可以陪我出席宴会；他有善良的内心和豪爽的性格可以令我神怡。”
“他文化程度低，出身农民，地位卑微，无势无钱无能，有什么好？”
“文化程度低，可以送去读书；出身农民，你自己是什么出身？地位卑微，可以破格提拔；无势无钱无能，当了你的姑爷就有势；你现在做生意带上他，就可以有钱；读了书又经过实践，就可以有能。你怎么死脑筋，木头疙瘩一样。”
“你这个疯丫头，怎么对你爸爸说话？中国人的习俗：婚嫁之事，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。如果我非把你嫁给达官贵人，你难道敢抗命？”
“你看看那些达官贵人，除了相互倾轧、武装走私、娶姨太太、逛窑子嫖娼，还有多大本事？老蒋离开大陆时，在吴淞口召开高级将领开会，指着这些达官贵人痛骂：‘全副美式武装的几百万国军落败，完全是你们这些腐败分子造成的。’你是我爸爸，难道真的狠心把我送给这种糟老头做‘续弦’？”
“那么嫁给达官贵人的儿子不成吗？”
“上梁不正下梁歪。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两样？”耿文贤突然换了一种口气：“其实那也没有关系，反正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叶副官的种。达官贵人和纨绔子弟有肯戴绿帽子的吗？”
耿季平一听，愣住了：“……唉！卤水点豆腐，一物降一物。我有你这么一个女儿，真是服了。好，好，好，你好好保住我的外孙，但是不能对外泄露半点风声。我的小祖宗，这种事情也能扬扬？你把我的老脸都丟尽了。罢，罢，罢，我赶紧给你张罗婚事，别等肚子鼓起来就来不及了。”
耿文贤捂着嘴回到闺房，关上房门，倒在床上捧腹大笑：“跟我玩游戏，老家伙还是小儿科。怪不得与解放军打仗，节节败退，连一点孙子兵法都不懂。这叫兵不厌诈！哈哈哈！”
可是一转念，不好！爸爸如果去与叶副官核实，不就露陷了。她赶紧去找叶耀祖：“喂！小子，备车，送我去商场买东西。”
车刚刚出门，耿文贤又说饿了，要叶耀祖陪她去喝咖啡。
耿文贤神秘地说：“小子，听我爸爸说，现在军队太多了，要精简。你想，来台湾的都是嫡系部队，可是小小的台湾怎么容得下这么多军队？如果你被精简，怎么办？”
“那我就去拉黄包车，反正我有力气。”
“到那时候，恐怕黄包车比行人还要多，怎么办？”
叶耀祖愣住了，说不出话来。耿文贤就引导：“我教你一个办法。你就说，你和我早就有染，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。这样，我爸爸就不会精简你了。”
“那怎么行？你是千金小姐，我只是一个穷当兵的。我怎么能败坏你的名誉？以后你怎么嫁人、做人？”
耿文贤感慨：“真是老实，自己的事不管，先替我着想。那些达官贵人和纨绔子弟有几个不是自私自利的？”她就说：“傻瓜，事有缓急。现在是你的事情紧急，先……”
“可是，我在老家有妻子。我当兵时，她还怀着孕。”叶耀祖多年来一直保守的秘密，一下子就脱口而出。这一下是耿文贤愣住了。可是，自己对爸爸已经说绝了，怎么办？
到底还是在美国读过书的人，转眼一想：“叶耀祖已经回不去老家了。只要人好，结过婚怕什么？”于是换了一种口气：“你不要犹豫。其实，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，同病相怜。我在美国读书时，被一个美国人抛弃了，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。你娶了我，就算是帮我的忙了，千万不要推托。再说，你再也回不去老家了。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了？”
“……那，那我怎么做？”
“就按我刚才说的。”
新婚之夜，耿文贤对叶耀祖说了实话：肚子里有美国人的孩子完全是临时编造的。自己还是一个黄花闺女。之所以嫁给叶耀祖，就是看中他的老实、帅气。
（二）
